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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死亡,在某個轉瞬間靠我那麼近,卻又離我那麼遠。老師說這叫生命的無常,但在我內心深處更大的遺憾卻是爸爸在掙扎中告別了他的人生舞台。

 

「If you wanted the moon, I would try to make a start...」所有的動作都一如往常,電梯門開啟後的冷風一如往常;迅速闔上門的動作一如往常;耳機中旋轉的那幾首歌曲一如往常;鑰匙被我隨意丟在玄關旁的矮櫃上一如往常;我抬起頭望向書房的目光一如往常。然後。我卻蹲在地上哭到不能自己。

 

此刻,我突然明白,《父後七日》中的阿梅為什麼會在機場看到一條黃長壽而足足哭了一個半小時。因為這叫做 思念。

 

思念的浪潮如同海嘯,海水先慢慢褪去沙灘,就當我不以為意地前進時,滔天般的巨浪突然直接把人席捲而走,不能抵抗,也不需要抵抗。這浪潮給我的第一個畫面竟是爸爸最後幾天戴上氧氣罩輔助呼吸,吞吐之間,霧氣籠罩他那早已乾槁的面容,無言已是他生命不可逃避之輕的日子。

 

爸爸罹患的是肝癌,發現時已經是屬於末期的第四期。出自於對死亡的恐懼,爸爸跑了三間醫院仍難以接受這個事實。印象中的爸爸,開朗是他鮮明的模樣。

 

但,就在醫生一次又一次給予HCC(註:肝細胞癌的簡稱)的答覆時,媽媽形容他如同被宣判死刑一樣的震懾、一樣的沉默。

 

死亡,根本還沒在我的人生字典裡建檔。這是十四歲的我,第一次接觸死亡,也是刻痕最深的一次。

 

爸爸接著選擇接受各種標靶藥物的治療,甚至包括後來的栓塞手術。往返醫院之間,我曾經不解地問媽媽:「末期不是代表沒救了嗎?」「你爸還等待著奇蹟的出現。」媽媽答道,顫抖的口吻伴隨著潤紅的眼眶。奇蹟來到前,老天給予爸爸的磨難著實讓人不敢想像。家裡抽屜數袋的嗎啡、爸爸老家兩支氧氣鋼瓶以及牆壁上只有撞擊才會留下的血跡,默默地道出那段無人在他身旁陪伴的日子。

 

奇蹟並沒有降臨。最終,他還是走了。我們回到老家的時候,所有管子和儀器已經都拔掉,僅留護士手上一只虛妄的手壓式氧氣罩。名義上說,留著一口氣,回到家裡了。然後,我看著氧氣罩移開,爸爸用力地吸了他真正的「最後一口氣」。

 

眉頭深鎖的,胸口停止了再有起伏的跡象。

 

原來死亡,在某個轉瞬間靠我那麼近,卻又離我那麼遠。老師說這叫生命的無常,但在我內心深處更大的遺憾卻是爸爸在掙扎中告別了他的人生舞台。

 

數年來我不停思考,當我用盡了老天賜予的額度,刷爆了時間所給的唯一一張卡,我能不能不要直到離去的那一刻才學會放手?所以我不期盼生命的終點線奇蹟般的退後,更拒絕侵入式的治療換取死亡過程的延長。在抵達終點前的最後一哩路,我想我應該要和生命中所有美好與不美好擊掌歡呼,帶著感恩與無悔的心情去完成。

 

DNR(註:放棄急救同意書的統稱)抑或是預立安寧緩和醫療暨維生醫療抉擇意願書,還靜靜地躺在電腦桌面上。當我年滿二十歲的那一天,我給自己的一份二十歲生日禮物,就是提早決定我和這個世界說再見的方式。

 

「爸爸的病,我有更好的選擇嗎?」多年後面臨人生職業的十字路口,這個問題依舊在腦中迴旋。但也或許為了找尋這個問題的答案,堅定了選擇白袍並決心投入重症醫學與安寧療護的路途。這條路能夠走多遠,一個高中生無法給出像數學邏輯般嚴謹的辯證;只願在我道別的那一天,這個世界有多一點人在安寧療護中,尊嚴得辭別自己最親愛的家人。

 

我的人生應該帶著這樣的使命與志業,我自許著。

 

人生的終點終究是死亡,所以人生的目的應該是抵達終點前的那些過程。我想,不因完結而哭,要為曾經發生而微笑,是我在那思念的浪潮席捲過後最深刻、最平靜的體悟。

 

作者/江政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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